断桥难行

一个美工罢辽。
啥都接,海报和应援物,书封和排版。
约稿私信。
虾虾莫挨我。

【楼诚(含凌李)】此名情深(重发完整版)

@楼诚深夜60分 【老文投稿】

#傲娇写手试炼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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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告白
_不用“喜欢”“爱”直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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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著,明台和明诚学的是芬兰语而非拉丁语。】

明台的芬兰语极其凑合,每个学期都在“低空掠过”和“挂”之间徘徊。明教授从来不给他卖面子,就让他照规矩重修、补考,还不准阿诚借他笔记。

说起阿诚——明台从小就能说会道一肚子坏水,阿诚常常一声不响的,他还教阿诚别吃了哑巴亏。现在阿诚不过早他几年跟大哥一起来了法国,英语、法语、德语、俄语、芬兰语、上海话,他没哪个说得过阿诚了。

这真是跟谁学谁。

那时候在巴黎,能用芬兰语谈论几句北欧神话,或是写一首短诗,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明台偶尔知道阿诚常要拿着芬兰语写信,起头都是“吾爱如晤”之类的称呼。明台便去偷偷抄下几段来送给他的小朋友们,好去骗那几双蓝眼睛里又惊又喜的笑意。

明诚向来把那些信件夹在一本《国富论》里面——明楼不是重商主义的崇拜者,这书他早就束之高阁——明台只见他写了新的夹进去,却从来不见那信有寄出。明台暗自奇怪,可惜阿诚那些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修辞,只够他看出那是一封封都是甜得发腻的情书,却猜不到女主角是谁。只能凭着阿诚平日的表现,估摸着大概不是学校里的女同学,他就也放心大胆地把那些“摘录“往外送。

于是在一个被冬雨淋得湿冷的早上,趁着两个哥哥都排了课,明台几乎轻车熟路地翻出了阿诚新写就的书信。他大概看了一遍,才给钢笔灌上墨水,早应该跟着大哥去学校的阿诚居然又冲进了书房。

明台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捞过一本大号的笔记本盖在信纸上。

“阿诚哥……你,你回来干什么?”

明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开口道:“大哥说他昨晚把帮学生修改的论文放在书桌上了。他赶着上课,让我回来拿。”明台偷眼看了手下按着的笔记本,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寒。他迅速地上下打量了阿诚一番,见他风衣肩膀上湿了一片,一边暗自用力按着那本笔记本,一边急道:“阿诚哥,你看你衣服都湿了,不如去换一件?这论文我来帮你找……巴黎的冬雨是最……”

“不用了。”明诚已经看到明台压着的那本笔记本就是他要找的论文,不知道明台是在闹什么妖,想了想就伸手作势要把它抽出来。明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感觉脑子里瞬间被灌进了一桶浆糊。

他手上力道还没松,明诚使劲一抽,那本笔记本就带着下面的信纸飞散出来。随着“哗啦”一声,明台看到阿诚睁大了一双眼睛,脸上表情瞬息万变。

他以为小少爷不过是看什么不该看的闲书,他便顺势训上一两句,末了视情节轻重考虑要不要汇报“上线”,没想到是把他写的这个翻出来了。在一瞬间的恐慌之后,他迅速找回了理智——书桌上摆着一瓶墨水,一支金笔,两份精致的信纸——于是他猜到了七八成,便又端出几分学来的兄长样子,道:“小少爷,你解释解释这事?”

明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阿诚哥,我……我看你文章写得好,拿来——借鉴借鉴……”

阿诚随便瞄了手里的信纸一眼,问道:“第三段第一个句型是什么?”

“……啊?”明台全然不知,只好傻笑了两声企图转移话题,“阿诚哥,你这是写给谁的啊?”

阿诚根本不理他:“多久了?抄了送给谁了?骗人家姑娘跟你干什么了?”

明台赶紧招供:“就……就抄了一两回——”

阿诚瞪他。

“上个月!”

阿诚冷笑。

“……七月份开始……我六月底的时候发现的……送了女同学,没——什么也没干!——有个跟我去看了场戏,没了!真的没了……”

阿诚叹了口气,把信纸连同他的《国富论》收好,跟明台道:“这事我当不知道,你也当没做过。”

明台听他口气,知道他并不生气,就凑过去问:“阿诚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单相思?怎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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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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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手上往书架里塞的《国富论》“啪”地掉到了地上,夹在里面的信纸也在他脚边散了一片。

是明楼。

书房的门半掩着,他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明楼深深地看了两个弟弟一眼。阿诚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看地上的信纸,竟然觉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于是明楼从从容容地走过去,拾了几张,一目十行地看完。甫一抬眼,就看到阿诚用他那双鹿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混杂着担忧、惊恐、畏惧,和一点点期许。

明楼压着心里的起伏,平淡道:“让你时常练笔,却写了这样的东西,文采倒是不错。”阿诚听了这话,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连明台都觉得奇怪了。明台看看现下的情势,轻声问他:“那……那大哥,我……我可以走了吧?”明楼依然稳着声线:“你先出去。”

明台迅速地闪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随着门锁轻轻扣上的声音,阿诚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打着颤。他想到那些幼稚的、不切实际的、露骨的、逾矩的词句——他便不敢再看明楼了。他想到自己第一天被明楼带回家的时候,明楼一把扯开了他的夹衣,于是他那一点仅剩的可怜的自尊,就跟那些饼干屑一起掉在了地上。

那时候他尚且能将那些饼干屑捡起来往嘴里塞,现在呢?他那一点不堪的、有违伦常的心思,还能再吞进肚子里么?*

恐惧和无措交织着,几乎让他窒息。

可是他听到明楼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我的小阿诚,长大了。”

明楼向来最擅揣测人心,很少有谁能在他面前藏住心思,何况是从小养大的、活像另一个明楼的阿诚。

他看到这些词句时,只觉得喜过于惊,就算是初有觉察时,也觉得没有愤怒,只有恐惧。他是害怕的。他怕自己分不清明诚和自己的影子,也怕阿诚分不清救赎者和恋人的区别。在那些稍嫌晦涩花哨的词句里,明楼终于知道,阿诚已经将他所恐惧的业障堪破。

明楼将那本《国富论》拾起来,整理了散落的信纸,一起放在了书桌上。

阿诚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又看着他的举动。于是明楼抬起眼来深深望进那双鹿一般的清澈眸子里,开口声线温柔,连自己也要吃惊。

“阿诚,你可以叫我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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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饼干的梗,按《谍战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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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分手
_不用“分手”“再见”直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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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角的意式面包店的窗台下,明诚如约摸到了那个“死信箱”*。这是军统的情报,他作为一个连代号都没有的副官,没有独自获悉的资格。

    他买了两条面包,女老板又送给他一小罐自制的苹果酱,直接给他塞进装面包的牛皮纸袋里。于是明诚微微地曲了曲手指,把那一个细细的纸卷收在大小两个纸袋之间的缝隙里。他与女老板清算了这个月的账单,假装把教科书落在了柜台上。他走出几步,返身去拿那本刻意落下的教科书,趁机确认了身后的跟踪者已经被他甩脱。

    明诚这才向他那间旧公寓走去。他与明楼仍然住在他去莫斯科之前住的公寓里,本就被书店包围的僻静角落更显得冷清起来。欧陆上的时局,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而祖国——四万万同胞的苦难已无可复加——半壁山河沦亡,半成日月无光。明诚带着他学会的一切,时常在深夜里听到自己的鲜血在叫嚣。

    军统上次来的命令,是让他们随时做好投身情报工作的准备。正值上海站重创,“毒蜂”从上海撤离,于是明诚也知道他们要“工作”的地方,不是上海就是上海。最近明楼才隐约透出回沪的消息,他们两个身边就多了不少“麻烦”。

    明诚徒步回那公寓,一路的胡思乱想。

    他想到自己在莫斯科唯一温暖的季节里听到北平城外的炮声,接着西伯利亚的北风带着一寸寸国土沦亡的消息刮得他从骨缝里生生透出寒意来。听到上海沦陷的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然麻木,却终于在圣诞节前夜被三十万同胞的生魂魇得彻夜难眠。

    他们很快就要回到那片土地上,作为军人、情报工作者、共产主义信徒,和中国人。明诚可以料想他们在黑暗中脊背相抵,赤血相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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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推开房门,明楼就从书房里走出来。只是他并不上去帮忙,就这么看着明诚提着一个纸袋,单手换了鞋、锁了门,然后把面包提到厨房去。明诚长出了口气,瞪他一眼,将拧成细长纸卷的情报交到明楼手上。明楼用两根指头夹着那个纸卷,开口问道:“顺利么?”

    明诚道:“你要是问的是今天明教授没去上课,改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讲话还带俄语口音的助教去代课的事的话,很顺利——有个从里昂大学来的华裔小姐还要问我的中文名字。”

    明楼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问:“那你告诉她了么?”明诚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看着他的背影,揣度他的语气,不免低笑一声:“没有——我哪敢。”他带上门,明楼伸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英百科》的分卷。

    那是密码本。明楼照着纸卷上了数字翻动书页,翻了一阵,方才道:“‘令毒蛇年内至沪主持工作。’”

    明诚听了,想了想便道:“汪芙蕖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对于‘爱徒’,他定然不吝举荐。明台去香港大学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中.共在上海静默的行动小组很快会收到配合待命的暗号。周佛海那边,恐怕要大哥亲自打个招呼——不过最难对付的,恐怕是大姐和汪蔓春。”

    明诚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款款而谈,有条不紊。明楼听罢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为的是时光还是命运。他迅速收敛了情绪,正色道:“青瓷同志,我现在将代表中.共南方局向你传达命令。”他看见明诚抽紧了筋骨似的,漆黑的眸子里也一下子闪出光亮来。“我D认为,”明楼顿了一顿,“你的身份与经历,有利于前往苏联,主持东北—苏联—欧洲一线的交通站工作。此外,赴苏学习、疗养、避难的同志的有关事宜,也将交由你全权处理。**”

    话音既落,一室的沉静,连空气都重得发稠。

    仿佛过了半晌,明诚缓缓开口道:“我不接受南方局此项命令。”

    明楼的声线毫无起伏:“理由。”

    明诚挑出无关痛痒的毛病:“我在军.统那边的身份无法交代。”

    “你知道,我会解决。”明楼飞快地答道。

明诚深吸了口气,几乎一气说完:“我不理解,南方局凭什么要求一个军校毕业、受过足够专业的训练,甚至已经进入军统内部的D员放弃他全部的资本,远离抗日战场,到苏联管理交通站。我在莫斯科流血流汗换来的不仅仅是一口蹩脚的俄语,难道那些东西要变成一堆废物么?——会说俄语的旅欧D员不只我一个,但是在沦陷区的情报工作中我可以有独一无二的价值。请组织给我应有的信任。”

明楼几乎有些局促。他的阿诚据理力争,迫得他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阿诚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孩子,可他还是受不了,受不了阿诚跟他争一个投身死地的机会。即使所谓“同生共死”,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

他艰难地开口:“阿诚,上海是必死之地……我希望你活下去。”

“明楼,”明诚拿黑沉沉的眼睛看他。当他叫他作“明楼”的时候,他将拿出自己全部的倔强与尊严,“我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而不是躲在你身后。王天风都说,谁都可以死,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明楼无力地说:“是,谁都可以死,但你是特别的。……因为我,我希望你活下去。”

“大哥,国难当头,还有何物割舍不下么?”

听得这一句“大哥”,明楼心里浮起一丝隐隐的绝望。明诚说得极缓,于是句句泣血,字字锥心。

“大哥,是你教我的,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大哥若是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我答应大哥,抗战胜利之前,我只是你的同志、副官,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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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死信箱”是指间谍之间用于传递情报的、固定在某个地方的藏物之处。这个词是很多年前看杂志知道的,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与苏.共的关系未经考证,本来写的是共产国际,但是更扯淡了,于是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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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亡_
不用“尽头”“ 死亡”“到此为止”“那边”直接表达

【时间线在《伪装者》剧情结束后。】

    上海是死地,他要困守死地,还要将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往十死无生的境地上推。大概是阿诚确实特受眷顾,至今安然无恙,与他并肩同行。

明楼时常怀疑自己是从哪里偷来的幸运。两个月前,明诚借新政府出差之故去北平执行暗杀任务。平津失陷已久,不仅明面上各路势力错综复杂,暗地里军.统、中.共、青帮*,满洲政府、日本特务都在暗暗较劲。北平军统行动队的七人小组二死三伤,阿诚却囫囵个地回来了——而且他声称自己毫发无损,无论如何也不让明楼检查。明楼只怕他是伤重,有意要瞒他,却也未见他有什么不适或异样,便只觉得万幸,不疑有他。

明诚在外还是要与他演兄弟阋墙的戏码。用意简单明了,两人心知肚明——时至今日,上海站整个行动组能往风口浪尖上推的只剩明诚了,他时刻都要做好暴露、遭刑、牺牲的准备。而他与明楼为人所知的隔阂越深,明楼就越安全。明楼知道,于公于私,他的阿诚都会尽力保住他。

但是最近,大概半个月——或者从明诚自北平回上海后开始,他觉得明诚有些异样。比如明诚从来不会用那条驼色的羊绒围巾配他的深色风衣;比如明诚不会连续两天给他准备花纹类似的领带;再比如明诚给他的日程表做注释,多用墨蓝的墨水而不是铅笔……明楼发现,如果放任自己怀疑下去,他会觉得阿诚的一切都很可疑——他甚至每天都能觉得明诚煮的咖啡都较往日更甜,细尝之下又觉得毫无分别。他那日有意叫明诚来,质疑他最近煮的咖啡的甜度,明诚反而觉得有些惊讶:“从巴黎时起就是半粒糖的习惯,喝了大半辈子了,现在还要改了?”末了还要揶揄他一句:“明长官,每日多吃半粒糖也发不了福的。”

明楼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清楚,阿诚的眼睛是骗不了他的,往左一看是有心事,往右一看是在撒谎。可这次阿诚只是微微张大了眼睛,眸子清澈如斯,让明楼那一点点诡异的怀疑登时无地自容。

明楼告诉自己,那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习惯,他平日又不会特意留心着,所谓不同,或是巧合,或是错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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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的新任长官近卫信政,一到任就对工商界施压,强制输入日方资本,强制要求上海向日.军方面输送物资。港口严查管制,除非近卫本人亲笔批文,否则一切船只、一切货物禁止出入。近卫信政清楚前几任长官做情报斗争栽的跟头,就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特高课只做情报保密工作,所有针对共D和军统的搜查都移交76号,朱徽音虽然挂着副职,却对76号的事宜全权负责。

明诚和朱徽音又碰过几次头。近卫对工商界和货运的政策严重影响了军统在上海的“摆渡”,同样也影响着中.共的活动,甚至阻碍了上海商界的正常运转。近卫的政策为难的是外围群众和普通资本家,他们做不了直接斗争,虽然形势不利,但是只能选择暗杀。

上海站剩下的行动人员,能干暗杀的——明楼、明诚。朱徽音做情报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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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点十六分,朱徽音致电近卫信政,连声的抱歉打扰,说是截获了共D的暗杀情报,查明了电台位置。情报内容涉及日方机密,需要他亲至76号一议。

一点二十分,朱徽音声称获得了共D电台位置,带领76号行动队前往南浦码头大肆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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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整,明诚确定了明公馆外监视的特务正在换岗的时候,两人从二楼明诚的房间里一跃而下。两支日.军的制式步枪,外加明诚风衣口袋里揣着一支黑.市上来的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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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二十七分,明楼和明诚来到两人早就勘查过多遍的射击地点。正对76号情报处办公室,二层阳台,面朝大街,背倚深巷。距离不太近,有利于他们做事后对76号剩余的巡逻队的扫尾;同样不太远,正好是明楼夜视瞄准的最佳距离。这个狙.击点算是早有预谋,筹划多年了,只是用来暗杀,倒是第一遍,索幸一切顺利。
一点三十一分,明楼对着对面办公室的灯光架好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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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三十八分,近卫信政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中。情报处办公室中空无一人,甚至今天的76号也空得奇怪。近卫压着心中的怀疑,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终于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标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袋。他伸手拿过拿过文件袋,试图解开纸扣上的绕线,但那线似乎绕了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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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三十五分,76号的夜执勤队重新开始了一圈巡逻。
一点三十九分,近卫信政在办公桌前被绊住了脚步。明楼与明诚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两声几乎同时的枪响——近卫应声而倒,走到离这幢小楼最近处的十人巡逻队也倒下了一个成员。巡逻队大惊,毫无目的地放了几枪。明诚与明楼相错掩护,借着高度的优势迅速解决了一大半人。明诚知道另一支巡逻队很快会赶到,同样也是十人一组,而他们的位置已经被枪口的火光暴露,必须速战速决。他一边数着两人子弹的数目,一边计算着时间。他与明楼微侧着相对,身后的空档都交由对方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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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四十一分,明楼打空了第一个弹匣。就在此时,他身后闪过一道异样的光亮——明诚骤然明了——是枪身的反光。他一把将明楼拽到墙柱之后,向他身后打出自己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他听着楼下的动静,猜想自己射准了,于是也闪进墙柱的掩护中更换弹匣。趁着两人这一刻的停火,楼下大约还剩下的十支枪竟然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火力压制。明诚略微探头看了一眼,轻声而急促:“明楼,我们一枪两个,你左我右。”

听得那句久违的“明楼”,明楼只觉得心中狠狠塌陷了一角,电光火石间,多日的疑虑载沉载浮,他只跟明诚对望一眼,按下心中所有的迷茫与了悟,举枪射击,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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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四十三分,枪声方止,明楼就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突突”地撞击着耳膜。他感觉自己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可他一个都无法真真切切地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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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从明公馆的花园翻入,攀进明诚的房间。明楼先落了地,他一步抢到明诚的书桌前,拉开抽屉就拿出一把手枪。他打开保险,转身把枪管顶在明诚眉心。

“你不是阿诚,你是谁?”

眼前的“明诚”呼出一口气,仿佛脱了力一般合上眼睛,一下子瘫跪在地上。明楼不等他答话,俯身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左肩的皮肤苍白光洁,全然不是那个熟悉的崎岖的伤口模样。

明楼后退一步,从头到脚、吹毛求疵地打量起这个“明诚”来:他应该比阿诚稍微消瘦一些,肤色更为苍白一点;他握筷子的时候比起阿诚更偏下一些;他对于甜食没有阿诚那般执着;嘴唇的颜色、眉眼的弧度、指甲的形状……明楼又后退一步,低哑地笑出声来——明明是全副的破绽——他的阿诚,他怎么会认错……

他该摆脱了,迷了心窍般的不愿醒、不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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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再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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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方孟韦……”方孟韦把话说得飞快,但已掩不住声线的哽咽。他垂着眼睛,不敢看明楼。他分明记得明诚教他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几乎和明诚别无二致;他知道自己能骗过新政府、军统,甚至中.共;他知道明诚向来滴水不漏——可从最开始他就隐隐知道,他们骗不过明楼。那些深入骨髓的熟稔,一旦苏醒,所有的伪装都不堪一击,破绽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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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伸手整理了方孟韦的衣襟,他感受到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打在他手上。他强自扯起一个笑:“你这么爱哭,可不像阿诚了。”

方孟韦抬眼与他对视一刻,垂首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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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处“青帮”仅用于代指黑社会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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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
_不用“好久不见”“ 记得当年”直接表达

【凌李,有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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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熏然的家世虽然摆在那里,不过分身乏术的凌教授也要等他入院后第三天才有时间去他病房转转。

    李熏然被安排在七号住院楼。那楼是去年医院新建的,病房宽敞明亮,楼下的绿化优美,而且病人不多,一般都特别安静——精神病区,一向生人勿近。凌远记得前几个月外科病床紧张得要死要活的,结果协调来协调去,也没人肯往七号楼协调;平常连他们精神科办公室都不见得有人来串门。李熏然的“光荣事迹”,凌远倒是很清楚。他参加过几次谢晗案的座谈,李熏然作为谢晗念念不忘的“最完美的作品”,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从李熏然的表现切入分析谢晗的心理。凌远现在往办公室里一坐,随手抽一份文件,一大半可能是李熏然的资料报表。可惜他就见过一串的数据和图表,连李熏然是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都不清楚。虽然有些隐约的欣赏,顶多也就当一例重构心理评估*来做。没想到上面大手一挥,他马上就有幸见到了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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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远进门的时候,李熏然病床上支着一张小桌子,他左手挂着点滴,右手正翻着一本摊在桌子上的杂志。李熏然在与谢晗的对抗过程中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厌食症,营养针停停打打,平常就是见吃不见胖的人,这几个月身上的肉更是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苍白消瘦。他抬起头来看了凌远一眼,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把头低下,手上又翻了一页杂志。

    凌远拿出一副专业的态度来“观察”他。李熏然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角,搁在一边的左手大约是因为长时间的注射而透出青白和僵硬。他坐得异常的直,肩膀微微耸起,嘴唇紧紧抿着,呼吸也显得凌乱。凌远并不觉得惊讶,按照他拿到的报告,李熏然这个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能有现在这个表现简直令人欣慰。他走到病床前,拿出一种很久没用过的、精神咨询师对付患者的语气:“李熏然?我是你的咨询师凌远,我们可以聊聊吗?”李熏然充耳不闻,死死地埋头看他那本杂志。于是凌远也俯身过去看那本杂志,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心脏沉沉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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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熏然面前摊开的那本杂志,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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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略略吸了口气,问道:“李熏然……你是谁?”

    李熏然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仿佛望着几世的纠葛与沧桑。至少有一瞬间,凌远觉得自己几乎要失态。随即他听到李熏然低哑但掩不住温润的声音:“我是……我……我是李……李、熏然?”话音未落,他却好像被自己的答案吓了一跳,举手抱住头狠狠地颤抖起来,他拼命地摇着头:“不!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凌远看他连手上扎着针都顾不得,细皮管里回了长长的一截血。他便去按下李熏然的左手,轻怕他的后背以表示安抚。李熏然稍稍安静了一点,那双浓黑的眼睛仍与凌远相对,目光却毫无焦距。他几乎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叙述道:“我、是、雕、塑。”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仿佛找到一点勇气,拽着凌远的袖子一个劲地跟他说:“我是雕塑、我是雕塑……”凌远不敢妄动,无论是他手上针眼青紫的留滞针还是他自己口袋里的那支安定。他之后顺势在床头坐下,伸手抚着李熏然的脊背——瘦骨嶙峋,他怕自己很快就要数清那脊椎的骨节。他感觉着自己胸口隐隐的抽痛,听着李熏然的呼吸渐渐平缓。大概过了很久,他发现李熏然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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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回家凌远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往犯罪和司法这方面发展很多年了,一提到人本主义他就满脑子的失范理论**,精神咨询师执照好像是上辈子考的一样。他问了几个一直正经在做心理治疗的朋友,基本上都建议他药物控制。他一一道谢,放下电话却根本不敢给李熏然开药。按照李熏然现在的状况,药物适应期很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凌远一脑子的李熏然。

    当他从那一大堆数据报表里“变成”一个活人出现在凌远面前的时候,凌远就发现他根本没法把李熏然当做什么重构心理评估来处理。
 
   李熏然是这样一个,鲜活的、鲜活的人呐……
   
在凌远不知从何而来的渺远记忆中,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可以盛满神采和笑意,可以只映着他的影子。

    凌远一脑子的李熏然。辗转反侧,连梦里都是似是而非的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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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尽皆知——凌远突然像安排后事一样把手上所有的事都推了。案子、研究、论文都交给几个在带的博士生,就抽了一天往几个合作的刑警队做了交接,搞得最近小半个市局都在传凌教授这是第二春的节奏,连医院办公室里几个实习生都对他旁敲侧击,凌教授笑笑表示——不都是学心理的么,有本事自己做行为分析啊。每天来办公室转一圈就往七号楼跑,那天有个小姑娘问他:“凌老师,您不会这么重口味吧?”凌远但笑不答,留给小姑娘一个拎着保温盒的背影。

    凌远自我反省了一下,他对李熏然,算是小清新吧?

    论起心理治疗,他确实是不擅长,就靠着当年把妹的手艺撩了大半个月才算是把厌食症治了一大半。营养针已经停了,于是那一双手真正见得莹白修长,嘴唇也泛出润红。凌远每天去找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给他听,或者端着一本《小王子》给他讲故事——问十句答一句,今天记不得昨天吃过什么——凌远觉得自己在养一只小野猫,给吃不记好,还时时拿一双眼睛又畏又惊,又是防备又是试探地瞅他。可惜养猫不见胖,太没成就感了。

    凌远每天的闲聊结尾,必定是这三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记得我是谁吗?”“明天想吃什么?”凌远承认最后一个问题简直在他的职业底线边缘,但往往只有这个问题有答案。

    答案有一半是“可不可以和今天一样?”另一半是“不知道。”

    在这个月中,李熏然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有了明显的进步,从“我是雕塑”到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李”字。至少有五次开口清晰地说出了完整的“我是李熏然”,还有断断续续的各种“李”“李熏”“李熏然”和“熏然”——凌远已经开始叫他“熏然”了,他学了一句,听得凌远那天晚上回去差点兴奋得睡不着。

    但是第二个问题,他永远记不住答案。无论凌远看着他的眼睛,跟他做多少次“我是凌远”的自我介绍。每天凌远问他“熏然,你记得我是谁吗”这个问题,几乎成为一种折磨。他要看着李熏然对那两个字苦苦思索,最终一切以失败告终。今天要是逼得急了,明天情况马上就会更糟糕,李熏然可能会忘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也可能不吃东西不肯看他,最坏的情况出现过李熏然对他重新产生了恐惧。

    病征好转的指标有很多,他何必执着于这个问题——凌远这样告诫自己。可能他长得有点像谢晗?凌远冲镜子里的自己眨了好几下眼睛,否定了这个可能。他含着一嘴牙膏泡沫,逼着自己拿出一点专业精神来。李熏然不承认他是凌远,为什么呢?虽然可以解释成自我认识障碍的表现,但凌远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从其他指标来看,李熏然的自我认识障碍已经接近痊愈,即使存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困扰,也不会表现出“不认识身边的人”这种情况。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凌远,凌远……他若不是凌远,那么在李熏然眼中,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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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简瑶和薄靳言来看李熏然。这是凌远的建议,他认为李熏然恢复到了可以接触咨询师之外的人的状态了。跟简瑶的交谈中,没有引导暗示,没有他仔细做出的善意动作,而是仅仅作为两个正常人交流。薄靳言在病房外站着,凌远看了他一眼,两人相互点了个头——算是半个熟人,在美国的时候有过点头之交,凌远回国后又因为学生研究的事情找过他。

    两个人一起看着李熏然在简瑶的话音声中轻轻地点着头。凌远注意到,李熏然显然能认出简瑶,那么……只有他?等到简瑶出来,薄靳言突然开口道:“凌远,没有药、没有催眠,甚至不算是做过精神治疗,李熏然能恢复成这样真是个奇迹。”

    简瑶眼角还带着点红色:“凌教授,谢谢你……”

    凌远盯着薄靳言看了一会儿,问他道:“你认为李熏然基本上恢复了?”

    薄靳言道:“你可以去问问其他精神咨询师。他们想必不会给出其他答案。”

    “凌教授……”简瑶很是踌躇地开口道,“我刚才和熏然提起您,他有问过我‘为什么他说是凌远’。我觉得这很奇怪,也许靳言……”

    凌远听到简瑶复述出那个问题,脑海里所有的推断和怀疑都串成了线。

    “谢谢你,简小姐。”

    薄靳言又与他对视一眼,干脆利落地把简瑶带走了。

.

    凌远一连深呼吸了几次,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李熏然不是不认识凌远,而是不承认他是“凌远”。他不是凌远,李熏然认为他不是凌远。如果李熏然已经恢复,或者说“不认识”他是凌远的行为不是病征的话,那么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出现在他梦境里面的碎影,是真的?——凌远是个心理学者,凌远是个唯物主义信徒,凌远抨击解梦、通灵、转世的论文堆起来能出本书——他感觉到什么叫挑战职业底线了。他满心的兴奋和恐惧,像是一个递了情书后被约到小树林的傻瓜。
    他尽力稳定了情绪,走进李熏然的病房。

    李熏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走进来,眼睛里浮起一抹亮色。

    “熏然,记得我是谁吗?” 凌远顿了一顿,补充道,“我不是凌远,你记得我是谁吗?”

    李熏然看着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发声:“明、楼。”

    正是梦里那个自己的名字。

———————————————————————————————【end】
注:*重构心理评估,犯罪心理学概念,指对身份明确的死者(仅特指死者)做行为分析,以重构其生前心理状态,又名“心理学尸检”。凌远这里是开玩笑的说法。
**失范理论,这是一种基于人本主义的犯罪心理学人格理论,用于解释犯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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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刚入圈的第一个勉强算长一点的文。呀六十分应景,重发(๑´ㅂ`๑)
【此名情深的意思是,明楼的名字串起了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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